2009年2月22日星期日
有理由对“80后”一代怀抱希望 / 李对龙
这几天看到网上又热议起了“80后”一代的“前途”问题,而且观点呈现出两极化的分歧:褒奖者认为“80后”将是“有望名垂青史的、最伟大的一代国民”,贬斥者则认为“80后”“是垮掉的、未断奶的一代人”。作为“80后”的一分子,我初看这些高昂的论调时不觉惶惶然,颇有“不能承受之重”的感觉。但闲暇之余思付一下,又觉得论者的高昂与自己的惶惶然都有点好笑,不禁哑然,也算是借机舒缓了一下自己疲惫的身心。
代际划分虽不免概念模糊,但在中国二十世纪以来波诡云谲的社会大背景下,这种划分的确充满现实意味而容易被人接受。“80后”一代,即是出生于方兴未艾的 80年代,成长于泛物质化的90年代,个人价值观形成于多元化的新世纪网络时代的这么一群人。学术化一点说,我们这代人是真正地生长于“总体性社会”的发条松动、“党天下”解体之际,也即中国的“后极权时代”。而且这样一个恐怕空前绝后的特殊时代,也的确给我们造成了独特的影响。
如今我们已纷纷开始步入青壮年时期,即将成为社会的支柱,加之我们成长环境的特殊性,历尽苦难的中国人自然格外关注我们这代人的发展。“最伟大的”或“垮掉的”——谈论我们这代人,我无意于高昂的宏篇大论,也并非是要给予赞同或否定。我敬为师长的余世存先生有篇评论年轻一代的文章:《有理由对 “七六”一代怀抱希望》,虽笼统地将70年代中后期生人与“80后”一代囊括起来谈,但主要还是对后者的中肯评价。
言者谆谆,我很同意余先生对这代人的特征描述。概括言之,首先“这代人依然同政治难解难分”。尽管我们成长的环境政治色彩已日趋淡化,但我们名义上仍是“ 祖国的花朵”、“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四个现代化”、“社会主义强国”的蓝图自小便在我们的心里留下了印象,我们耳濡目染过“五讲四美三热爱”,知道“四有”新人,听说过“精神污染”、“资产阶级自由化”。“马列毛邓”是我们课堂上的必修课。但是,“这代人却又与政治离心离德”。在这个“后极权时代 ”,政治运动不再肆虐张扬,集体威权已退却,权力膜拜已不再,政治不再是人们生活的全部,我们学习政治课也只是为了取得学分。虽然我们仍没有提出不同政见的自由,但我们也可以做出不参与政治的选择。我们不拘泥于规矩方圆,谈不上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体验”,也谈不上有什么具体的生存目的。我们这代人,“至少今天既未显示出代的意识,也未表现出代的整饬意味来”。
其次,“这代人当然不自卑,却也谈不上自信”。无须多言,相较前代人,空前绝后的计划生育政策让我们成了独生子女的一代,在家中可以得到更多的宠溺,90 年代后物质的丰饶也让我们得到了充分的滋润。我们整体上享受着全面而现代的教育体系,我们的信息获得更加快捷而方便,我们很容易接受新知新事新动向。但是,这代人也并不自信,这点我想也只有我们自己才有切身的体会。我不知道那些论调高昂的前辈们是否仔细想过,在大学扩招,在巨大的人口基数,在官权、父权的潜规则丛生,在经济飞速发展、经济泡沫时隐时现这种种的社会大背景下,“80后”一代已经朝着社会纷至沓来。我们首先得学会生存与立世。我们许多人为寻求一份工作而疲于奔命,我们许多人享受着何其低的工资却承受着何其高的物价。娇生惯养的我们、听惯了社会主义文明高调的我们,当赤裸裸的社会现实骤然呈现,只感觉犹如被从天堂抛入了地狱,一时不知所措。
“80后”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一代,余先生谓之“立足于个人本位,而非纠缠于血缘、地缘、民族、文坛、国家、学问等名利场或人情场中”。但需要补充的是,真正的人本主义,其根基与归宿仍是公共责任,我觉得“80后”一代整体上恰恰缺乏这种公共责任心。这份“自我”可以使这代人摆脱俗世的束缚,却也无法创造出普世的福祉。自我与自私,仅一步之遥。如果没有起码的公共责任心,“争个人的自由”也并非就会等同于“争社会的自由”。
“80后”是缺乏理论素养、难有宏观价值坚守的一代。这代人拒绝一切教条的灌输,也很难忍受理论研究的寂寞与枯燥,以及思辨与求索的劳苦。这代人因此而不会盲从于任何理论与主义的狂热,却也缺失了理论素养来作为人生观与价值观的根基。这代人的认识与观念往往感性大于理性、随意大于缜密,这终使我们整体上难以形成能够影响时代和未来的宏观价值体系。年轻的才气也许会带来偶然的闪光,但若没有内含的理论素养与价值坚守,一切终将流于浮躁。“什么坛到最后也都是祭坛,什么圈到最后也都是花圈”,余先生将韩寒的这句话作为这代人怀疑精神的典范,这实在是我无法苟同的。诚然这样的言论彻底地否定了“反”的东西,但却也带不来任何“正”的东西。如果这种观念泛滥开来,这个社会将会陷于虚无与空泛。
但是,如余先生所言,“这一代人在对宏大叙事的放弃中,关注了身边具体而微的事务。他们关注公益、慈善,关心环境保护、动物保护、弱势保护,从不掩饰自己的声音。”“他们无目的地合目的性行为,比起我们主题先行式的人生投入来,于人于己也许更有成效。”对理论与价值的漠视,也恰恰使这代人不会束缚于那些冠冕堂皇的所谓大道理。这代人的特立独行虽让许多前辈们看不惯(比如韩寒,比如刘荻),但这未尝不是一种有别于他们的对人生态度的选择。而且,我一直认为,消极对抗也是一种对抗,“80后”一代整体上表现出的对政治的不合作态度,这一代人个性的张扬、多元化的追求,也是对当政者的打击、对专政统治的瓦解。
余先生在那篇文章的结尾不无忧虑也不无期望地说:“对我国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来说,如果迟迟不能完成转型,那么,无论这一代人个人成就如何突出,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可以让我们惊喜,却不能长久地给文明以安慰和保证。因为他们言行事功虽然独立,却难能上升到国家社会层面,服务于中国社会,进而为世界文化服务。如果他们的汉语写作不能服务于国家社会层面的文明人格养成,那么,虽然他们比胡适、余英时们更易进入国际社会生活,但他们的成就难以望胡、余之项背;个人或代际的命运自我规定,或许无关他人,但文明、大众、社会的福祉高低却也因此决定了。胡、余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他们之所以有此光芒,因为他们有文明的自觉、有我国文化的身份认同、有推进同胞个性福祉的圣贤用心。我国人常有生逢盛世一说,这一代人是否有此感慨还不得而知。至少,我国是惊魂未定,我国史大事未央,对这一代人来说,在他们的一生中,肯定有事。”
这就是“80后”一代。我们出生并成长于二十世纪的最后两个十年,迈过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接下来的两、三个十年,社会与时代将以我们这代人为主导。我想这时的中国将会全面进入由极权专制到民主自由的过渡期(我谓之由“后极权时代”步入“前民主时代”,比如今日的台湾和韩国)。过渡期的我们,也许难有登峰造极的完美缔造,但我们的每一步细微而扎实的迈进都将对后世影响深远。
有理由对“80后”一代怀抱希望,仅此而已,又远非如此。
200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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