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25日星期四

撕破華麗表象 挖出內中政治含意

《滿城盡帶黃金甲》深度評
撕破華麗表象 挖出內中政治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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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影評
撰文 林超榮 Tungstar提供圖片
2006/12/22, 週五

Image 要了解張藝謀《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深層意義,必須從黃巢這兩首詠菊的詩開始── “颯颯西風滿園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題菊花》),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不第後賦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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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潤發這一個皇,喜怒無常,顯現出父權的可怕。


唯一出路就是“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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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兒子在父權的陰影下,他們不得不反,反的形式不同,反的目標也不同,總之,他們的父親迫得每一個都不得不反。
借用了黃巢《不第後賦菊》這一首反詩最後一句作為片名,再加上菊花和九月九日重陽的象徵, “作反”就是《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骨架。

張藝謀在鼓勵作反,三個兒子在父權的陰影下,他們不得不反,反的形式不同,反的目標也不同,總之,他們的父親迫得每一個都不得不反。

為 了更進一步明白張藝謀的心意,便得思考另一個問題。張藝謀說這一部《滿城盡帶黃金甲》故事大綱源自曹禺的成名作《雷雨》──一部標誌著五四時代追求自由、 反封建又反專制的劇作,為甚麼他要拍《雷雨》?他將大家庭的倫理糾結搬到皇室裏去,那一重政治暗喻,叫人無法不屏息靜氣。

他借古諷今有所寄託,《雷雨》舞台劇中,上一代的錯誤帶來下一代的悲劇,沒有自由的下一代,兄妹亂倫,走上了自我毀滅之路。這一個家搞散了,那麼一國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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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潤發這皇要為鞏俐演的后下藥治病。“藥”這一個象徵,由頭貫串到尾,表面是治病的藥,其實是一種“毒藥”,使到吃的人神志不清。
單是用了黃巢的反詩與及曹禺的《雷雨》,你無法不佩服張藝謀根本不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擺明車馬,就是要揭示專制皇朝的穢亂不堪,真正災禍就是父權專制一手造成,唯一出路,就是“反”。

電影中描寫父權的可怕,拍出了《雷雨》開場第一幕:“傳說一個幽靈在周家出現……”周潤發這一個皇,喜怒無常,高深莫測,故作神秘,預定時間班師回朝,忽然又改變主意,讓眾人等候一夜,要殺個措手不及。


被灌毒藥的文化象徵

皇和后貌合神離,彼此間冷言冷語,缺乏溝通,非常明顯就是一對錯誤結合的怨侶。周潤發這皇要為鞏俐演的后下藥治病。“藥”這一個象徵,由頭貫串到尾,表面是治病的藥,其實是一種“毒藥”,使到吃的人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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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俐這母后一角可是代表了中國文化?
關於藥,不難想到了五四時代魯迅的短篇傑作《藥》,迷信用人血饅頭來治病,最後是用了刑場上革命青年的血,這是不會治好病的,魯迅對中藥深痛惡絕,他的父親就是給“中藥”害死的,他自已是學西藥的,但卻無法改變當時國人食中藥的習慣。

在這一層象徵中,中藥是“迷藥”,是殺人不見血的“文化毒藥”。關於“中藥”的延伸意義,是源自當年進步青年渴求文化改革所用的象徵,不要拉到今日與現代中藥相提並論。

如果鞏俐這母后(本是梁國公主)一角是代表了中國文化,那麼周潤發的王便是竊權奪國,一手搶她回來,再以毒藥灌之。

二子周杰倫之作反,是不想母親被灌毒藥,他是新青年,由外戍邊回來;大兒子太子劉燁性格陰柔,他不是明反,而是暗反,與繼母私通;三子最是血氣方剛,最後也走上了反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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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的兒子也反,大王周潤發一手撕開他的衣服,內中,也是一具黃金甲。
各有反的原因,滿城盡帶黃金甲,不是望求金碧輝煌,滿城富貴,當我們見到了最小的兒子也反,大王周潤發一手撕開他的衣服,內中,也是一具黃金甲。

那就證明父權的可怕,高壓專制下,其實每個人在王子的華衣裡面,都暗藏一具黃金甲,所謂黃金甲──即是“作反”。


正言若反譏諷處處

你可以說張藝謀向前貫串了《大紅燈龍高高掛》的主題,父權之下,作反只有死路一條;也可以說,張藝謀延伸了《英雄》的主題,你要反,只不過是破壞,於事無補。但在《滿城盡帶黃金甲》不同的是,戲中三個兒子反了,皇的下場亦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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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如海,人心不寧,繁榮表象下隠藏殺機。
他平亂之後,血洗廣場,再來一段節慶歌舞,故意拍得有如張藝謀導演的《杜蘭朵》,有心人一看,就是諷刺專制獨裁國家最慣常用歌舞昇平粉飾太平的手段,正言若反,笑裡藏刀,譏諷處處。

不 得不提醒觀眾,其中提及“節氣時辰”,有重要的象徵意義,那是顯示獨裁者控制你每一個時間,你的喜你的悲,飲食起居,正如開場時,周潤發講出外方內圓的所 謂規矩,沒有人可以破壞,你看到,那一個個圓,那一個個方重重框框,真的夠諷刺,他的圓或方,沒有一定成規,只是由他詮釋,才是規矩,獨裁如斯,夫復何 言。

難怪周潤發最後找周杰倫說:“朕,沒有給你的,你不能搶。”對照今日的隠示,呼之欲出──我不給你的,就不能擁有,包括自由、民主、權力、溫飽。

《滿城盡帶黃金甲》可以說是張藝謀上乘之作,他駕馭大場面,已經是中國電影導演之冠,加上電影深藏之含意,令電影提升到與眾不同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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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俐穿上黑衣,卸下華妝,耐人尋味。
刀光劍影,血腥暴虐,在娛樂背後,可有另一番文化、政治、歷史的解讀,令人拍案叫絕。

電影寄託了黃巢反詩,秋來九月八殺入長安,重陽節危機四伏。祭祖之時,除了重九,還有清明,每年清明,都得提防出事,都得重門深鎖,戒備森嚴。祭祖和作反聯結在一起,政治諷喻,呼之欲出。

2008年5月25日星期日

半篇好文

在现代性的魔掌中,每个人都是潜在的暴民 / 关天网刊
2008-05-25 18:39 | 阅读(229) | 标签: 野航

野航

记得多年前,在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的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清晰而奇怪的梦。我梦见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就坐在我的对面,一脸的和颜悦色,正和我亲切地交谈着什么。她似乎意在就什么事寻求我的谅解,而我也似乎能够明白她的意思。正当我就这个梦的含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传来了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的消息,而对南联盟动武政策的推动者,正是前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  

  很快,中国各大城市爆发了针对美国使馆的抗议活动,一些抗议活动很快升级为暴力袭击。  

  尽管,在我的周围,是一片激愤的情绪,我还是比较冷静,觉得误炸的可能性很大。在一位同事的怂恿下,我决定去市中区看看游行的情况。  

  一到市中区,一卷入游行的队伍,我就强烈地感到愤怒的情绪就像滴进清水中的墨汁般迅速扩散开来。我也不可抗拒地被这种情绪抓住了。游行队伍经过美国领事馆的时候,我看见几排武警战士组成的人墙守卫着美领馆的大门,空气中充斥着暴力的气味。美领馆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被焚烧、被袭击的痕迹。此时,我感到了我心中也似乎升起了一种不受理性支配的、汹涌澎湃的愤怒情绪,我似乎也想拾起一块石头,向美领馆砸去。  

  游行队伍到了另一条街,我看见一小青年站在路边,胸前挂着一块牌子,上写着“USA,fuck you”的字样。每当有白种人经过,那小青年就朝他们竖起中指,愤怒地大喊:“fuck you”!也不管那白种人是否来自美国、是否是奥尔布赖特政策的支持者。  

  回到单位上,单位很快也组织了一场“学习胡副主席就大使馆被炸事件讲话精神”的活动,并借此由头大吃了一顿。当然,在饭桌上、在嘴里大嚼着肥得流油的鸭子的同时,我也适时地不免对“美帝国主义的猖狂进攻”“愤怒”地“声讨”了一番。当然,说老实话,我此时心头是不怎么愤怒的,相反,我一边嚼着鸭子,一边对我曾经感到的和周围的人们那显得有些做作的“愤怒”,生出一点点的反思来。  

  我想,要不是武警有效的控制了局面,在游行的现场,我沦为“暴民”的可能性或许是很大的。倘若我真的沦为了暴民,我所愤怒是什么呢?难道真的是“美帝国主义的猖狂进攻”吗?  

  恐怕不是。“美帝国主义”离我们的现实生活真是太远了,我们恐怕对切身受到的一次商业诈骗所产生的愤怒要远远大于对“美帝国主义”的愤怒。然而,我们通常并不对伤害到我们切身利益的不良商家发动袭击,却对一个很大很空洞的符号发起袭击,这是为什么?  

  再则,当我们对所谓“美帝国主义”产生极大的愤怒之际,这个被叫做“美帝国主义”的符号到底是触动了我们那根神经、哪个情结,以至于我们会突然之间,就可以从平和地过着小日子的、并不怎么关心国际时事的小老百姓变成野兽般怒不可遏的反美暴民?

  多亏那嚼在嘴里的那只香甜可口的烤鸭,让我琢磨出了一点门道。

其实,在我们普通的大多数人的生活中,尽管生活有种种不如意,这世界还是给了我们这具活着的肉身许多的甜头的。然而我们仍然似乎心中隐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我们可能会为这些愤怒情绪寻找许多站得住脚的具体理由,但细细地推敲下去,这些理由又是一点也不充分的。因为有许多比我们遭遇更加恶劣的人却似乎抱怨得比我们更少。比如:一个白领的薪水从五千降到了三千,一个农民工的薪水从五百涨到了六百。前者似乎比后者的愤怒程度要大得多,而这种愤怒是很不合理的,但这并不足以说服前者不愤怒。可见,愤怒不是一个必然与生活水平高与低相关的问题。那么,愤怒是一个与什么东西更相关的问题呢?  

  愤怒是一个与人的存在感相关的问题。而现代人的愤怒的本质,就是现代人在被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式所满足的同时,他们的存在感却被极大地损害、摧毁了。  

  现代生活方式是这么一个东西———它通过现代传媒以及现代社会运作模式塑造着一个似乎合情合理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在作为消费者享受着“上帝”般的讨好的同时,人的主体性早已被一个庞大的商业机器置换成其中一个高速转动的零件。人是及其需要是被设计出来的,而设计者就是这台庞大的商业机器。人就其本性而言,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属于人性的需要的。比如宗教的需要、伦理的需要等等。现代化这个庞大的商业机器好像并不否认这种需要,它甚至批量地贩卖这种需要。但它的机械属性不可避免地要把本来是出于天然的人性本然的需要纳入到它的工业化、可批量生产、可批发以赚取利润的轨道上来。就这样,人出于本性的需要经商业社会的重新塑造不可抗拒地蜕变成了一种机械地表态和作秀,并因货币的计量而获得其异化了的存在感。人种种需要似乎因此在现代化的生活方式中都获得了满足,可在获得满足的同时,人们似乎又总觉得不那么对劲儿,或者说,人们感到自己的需要只是“似乎”被满足了,而实际上却是被剥夺了。而剥夺者,就是那个似乎在满足你,却暗中抽取了你存在的本质的东西;似乎成就了你的自我,却暗中偷走了你的自我的东西!  

  我前年去拉萨旅行,仅仅从与导游的接触中,我就感到一种巨大的竞争压力在折磨着她。感到她似乎处在分裂与崩溃的边缘。在一种严酷的存在竞争的环境中,如果她不狠下心来与当地一些经营旅游产品的商家合伙宰客,则她将在这个行业里混不下去。如果她放手与那些商家狼狈为奸,有似乎安顿不了自己的灵魂。因此,她一边把我们这些游客引进各种商业圈套,一边暗示我们那是个圈套。我能感受到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的那种矛盾心理与痛苦。我当时心想,一个拥有众多虔诚的佛教徒的圣城,却成了一些惟利是图的人追逐利益的战场,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分裂。我不知道那位导游将怎样解决她自己身上的这种分裂,然而这个城市的分裂,是非常令人担忧的。从表面上看,这个城市“发展”了、经济搞上去了。更深入一点的看,这个城市的人文价值,却遭到了严重的摧残。拉萨的问题,是世界上所有城市的问题;那位导游的痛苦,是所有生活于现代性的魔掌中的人的痛苦。  

  现代消费文化,就是一种最广泛地在人们心中制造分裂的文化!就是一种将人推向最深刻的愤怒的文化!  

  在现代消费文化的语境中,人虽然可以算作人,但人的主体性、人的尊严早以被那庞大的商业机器置换成一个可以被商业利润和政府的GDP所标识的空洞符号;虽然人的各种需要可以被满足,但那被满足的主体早已被粗暴地置于仅仅作为一具肉体的地位,而这具肉体的意义仅仅在于能够在那庞大的商业机器的数据库里成为一个数字而已。而这种最大规模的对人的主体性的掠夺必将极大地挫伤人那源自人性最深处的存在感。  

  当人作为一个主体性的一面被抽空而只剩下作为外在与自己的一个被它者所给与的符号性身份而存在的时候,那被放逐的主体性就会充满了愤怒,并在无意识里不停地寻找着爆发点。

  什么东西可以正好充当这个爆发点呢?就是那些表现得傲慢地、被认为是现代商业社会强权一端的代言人并把它们的傲慢与强势发挥到极致的东西。而偶发性事件则为之提供了一个恰好的以供其宣泄愤怒的机会。  

  这就是为什么“美帝国主义”的“误炸”会引发我们极大的愤怒并让我们沦为暴民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经济落后地区的人们对来自经济发达地区的生活方式的冲击满怀愤怒的原因。在现代性这个魔鬼撒旦的的手掌中,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可能因为存在感的被最深刻地侵犯而沦为暴民!  

  身处现代性这个魔鬼撒旦的巨大骗局中的人是必然会满怀愤怒的。因为现代性空前地剥夺着人之为人的主体性,而人的愤怒也借着各种理由表达这自己的诉求。在宗教的领域,就是宗教极端主义,在民族、国家的领域就是分离主义,二者的极端表现形式,就是恐怖主义。  

  我由此似乎对我做的那个和奥尔布赖特对话梦的含义似乎有所理解了。在这个世界上,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之间的隔阂和误解似乎是注定了的,因为在现代性的处境中,每个人都在寻找着可供投射其存在性愤怒的对象,而每个人都必然地将现代性生态中强势的一极视为其投射存在性愤怒的对象。而相互理解的可能性几乎是很小的,除非在现代性的魔咒暂时解除后的、人进入自己无意识的最深处梦境中的时候。

    愿上帝宽恕我们人类所背负的深重罪孽吧!

2008年1月11日星期五

中國當代美術水準落後於非洲!?

南方週末:現在還有哪些國家養諸如美協、畫院這樣的官方藝術組織?吳冠中:全世界可能就中國有吧。國外協會也有很多,但它們都靠作品生存。美國不養畫家,法國只給一些有才華的窮畫家提供廉價畫室,而中國卻有這麼多養畫家的畫院,從中央到地方,養了一大群不下蛋的雞。南方週末:您為什麼對美協和畫院不滿?吳冠中:美 協和作協一樣,是從蘇聯借鑒來的。改革開放以前,美協是畫家的絕對法官,甚至可以決定畫家的命運。現在美協機構很龐大,就是一個衙門,養了許多官僚,很多人都跟美術沒關係,他們靠國家的錢生存,再拿著這個牌子去抓錢。很多畫家千方百計地與美協官員拉關係,進入美協後努力獲得一個頭銜,把畫價炒上去,這種事我見多了。南方週末:您希望取消美協和畫院?吳冠中:美國華裔數學家丘成桐說,科協制度不取消,中國的科學上不去。美協也是這樣。你問問那些加入美協的人就知道了,進美協要靠哪些東西——根本不是看作品好壞,這個機構變成詐錢的機構了。說白了,藝術創作是個體勞動,和組織、集體沒關係。從中央到省、市,畫院養的那些畫家,出了什麼作品?該不該養畫家?要不要養一輩子?哪些畫家是該養的?哪些是不該養的?這些都是問題。畫院裏有一級畫家,二級畫家,這些是怎麼評出來的?弄得畫家都在拼這個頭銜,卻沒有好的作品出來。我的意思是,這些頭銜都不要了,畫院取消,根據你的作品來頒發大獎,這樣畫家也好,作家也好,他們的精力才能用到作品上去,才能出好作品。現在有一個文化部,還有一個中國文聯,它們的很多功能是重疊的,這不是浪費納稅人的錢嗎?我的意思非常簡單:文化部只能一個,你就是服務,制定制度,其他的,讓民間組織去搞,誰的作品好,你給獎給錢。現在的體制,搞作品不如搞人際關係,都走這樣的路,作品就沒有了。南方週末:中國畫院院長龍瑞反駁您,沒有畫院這樣的機構,誰來搞"國家重大歷史題材100年"這樣的重大創作?財政部為這個項目撥款一個億。美協和文聯的官員在回應你的批評時說,他們給您發請帖您也不參加活動,您對他們的工作不瞭解,美協和文聯還是有著不可取代的作用。吳冠中:你可以調查一下,所有的美術家對美協、畫院是什麼印象?他們起的作用在哪里?他們為藝術的服務體現在哪里?他們的活動就是搞展覽、大賽、評獎。大學擴招成了他們來錢的機會。我每天家裏收到的雜誌,都是些亂七八糟宣傳自己的,這樣搞就跟妓院一樣了,出錢就給你辦。現在,畫院偶爾給政府完成某個專案,畫一些歷史畫,畫家就忘了藝術是什麼,就去打工了,出來的產品往往都是垃圾。美協、畫院每年都搞采風,一大幫人都去采風,大張旗鼓的,電視臺、報紙記者跟著,拍幾個集體畫畫的鏡頭,花好多錢玩一趟。真正的采風不是這樣的,你悄悄去民間采風,體驗風土人情,瞭解民生疾苦,是很艱苦的。真正的藝術家都是苦難中成長的。我說,社會不養詩人、畫家,藝術家沒有吃過苦沒有感情和心靈的波動成長不起來。南方週末:如果美協、畫院繼續存在,理想狀態是什麼樣的?吳冠中:能夠提供好的服務,主事者人品要好。現在掌權者都是辦活動的人,很麻煩,他懂一點藝術,可總搞政治。如果他完全不懂藝術,人品好,對藝術家反而很客氣。畫院應該養作品,畫家可以流動。有的畫家不錯,畫院可以臨時資助,給你比較簡單的生活條件,你來完成你的作品,作品很好,高價買下來;作品不好,你走,換別人。南方週末:"以獎代養"能夠解決出藝術品難的問題嗎?吳冠中:"以 獎代養"只是一個想法,具體實施起來還有很多問題,但是這個原則是對的,至少比現在的情況要好。好作品出來太不容易了,一個美術家一輩子能出幾個好作品?因此我說要大獎,出作品就是國寶。一張好畫的獎金,可以養畫家半輩子。但現在國家給的獎不夠,像科學方面的獎勵有500萬元。文化部給藝術的獎只有3萬,還是日本人捐的錢,我覺得很恥辱。黃河(漢字春秋系列),2006年創新不能講和諧南方週末:在創作領域,現實主義獨大了幾十年,有過真正的"百花齊放"嗎?吳冠中:沒有過。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沒有,就是現實主義一枝獨放。文學、詩歌到美術都是現實主義,所以,像林風眠和我都被長期冷落。魯迅講過,政治與藝術是矛盾的。趙丹講過一句,管得太具體,文藝沒希望,以前罵他是放了個屁。權力都在外行手裏,他們拿了這個權力瞎搞,不是現實主義的都是洪水猛獸,統統被打倒在地。南方週末:新中國美術史基本是由"央美"和"國美"的兩個派系構成,它們之間的差異在哪里?吳冠中:現在藝術風格恐怕都不明顯了,過去非常明顯,"國美"前身國立藝專時期,林風眠徹底把巴黎美專的那套教育搬到中國,有西方古典的基礎課,也有現代主義的;徐悲鴻的"央美",完全是搞現實主義的。當時兩校的教師也好,同學也好,相互不屑,門戶之見很深。南方週末:但大家也承認,1980年代之後,"國美"人才輩出,"央美"基本缺席。1990年代以後,兩個學院出的人都不太多。吳冠中:對。"央美"一直堅持徐悲鴻的現實主義,很頑固。"國美"出人才的根源還是林風眠的教育思想開放,藝術現代性比較高。現在呢,相互融合,去國外的人多了,國外的好東西都能夠看到,大家可以自己選擇。將來真正的畫家,我覺得很可能是從民間出來的。像馬蒂斯他們都不是從美術學院出來的。為什麼呢?他們沒有約束,有的是自由。現在學校裏規矩多,搞藝術的人麻木了,把自己的感情消滅了。南方週末:怎麼看待過去幾十年裏蘇聯美術對中國美術的影響?吳冠中:蘇聯的音樂、文學都不錯,惟有美術很奇怪。我開始以為是意識形態的緣故,西方故意貶低蘇俄的美術成就。現在來看,它在美術創造上確實沒有新的東西。我個人不喜歡俄羅斯的畫,不是說它庸俗,就是覺得它沒感情,畫的都是物。像以前被我們奉為大師的列賓,也是借西方的臉畫俄羅斯的故事,變成俄羅斯了不起的畫家。我在法國時,重要的畫家我全都知道。後來回央美任教,有人問我有沒有列賓的畫冊。列賓是誰?我不知道,可國內到處都是列賓。後來看《法蘭西文藝報》,一整版介紹列賓,開頭就說,"提到列賓,我們法蘭西的畫家,恐怕誰也不知道他是何許人"。南方週末:現實主義的影響是好處多還是壞處多?吳冠中:起了很壞的作用,在幾十年裏,美術界把現實主義提得很高很高,根本不允許百花齊放。我認為照相發明之後,現實主義必定要消失。我很不喜歡照相。後來看到攝影作品中有了藝術的意識,我鼓掌。看了石少華到非洲拍的照片,照得像畫一樣,我很喜歡。我鼓掌的意思是,現實主義該垮臺了,該百花齊放了。南方週末:新中國美術史上的那麼多藝術爭論和派別鬥爭,背後真正的焦點是美術觀念之爭,還是人事派別之爭?吳冠中:我覺得人事派別之爭是主要的,藝術之爭是表面的。這些爭論、鬥爭導致了幾十年裏中國美術實際上沒有什麼發展和創見,美術成了政治的工具。比如我講"筆墨等於零"這個問題,學國畫的人,只能是手藝,只能搞摹樣。現在鋼筋水泥,不要你摹樣了,他得保住飯碗,最後就變成了派別之爭。我覺得悲哀的就是這個地方,這些人全是站在自己的飯碗上講話。南方週末:但您也提過"創新是鬥爭,不能和諧"。為什麼?吳冠中:毛澤東講過,推陳出新。陳舊的,阻礙美術發展的東西一定要拆,你不拆,它不倒。政治上是這樣,藝術上也是這樣。凡是創新,都是鬥爭出來的。我搞了一輩子美術,沒有搞鬥爭。作為藝術家,我自己儘量搞我的作品,走我自己的路。我現在從我的人生經驗和藝術經驗出發,憑良心講話,但還是有限,不能敞開了講。價格是個心電圖南方週末:中國藝術品市場這幾年非常火熱,美術作品屢屢爆出高價,你怎麼看待?吳冠中:我覺得很多是泡沫,有些人可能有錢了,就投資藝術品,但他不懂藝術。畫家就利用這個機會拼命炒作,抬高自己的身價。我相信歷史是公正的,過一段時間很多東西將被淘汰,很多沙子將會沉下去。最有趣的是,現在有的美協主席,他在位時作品就貴,他一下臺馬上就跌了。南方週末:這個市場也給了您好處,您成為在世的畫家中畫價最高的一位。吳冠中:還是市場炒出來的,很多收藏者為了盈利、套現,聯合拍賣行、買家一起炒,有的還聯合畫家、媒體一起炒。這個價格跟我關係不大,因為那些收益歸他們。有一個拍賣會,把我的作品拍得價格很高,大概幾千萬吧,有個記者打電話給我說,你的一張畫到了幾千萬了,我說這個是心電圖,不準確。我一點沒有高興的感覺,這個錢不屬於我。而且我的那些畫是不是真正的好東西,還沒經過歷史考驗。壞處倒是來了,現在市場上我的假畫越來越多了,我也管不了。南方週末:怎麼看待市場對美術創作的影響?吳冠中:市場也有一些好處,它讓畫家能夠離開體制生存,壞處在於市場會把畫家定型,專門畫好賣的。西方的畫廊也是這樣,我包你的,你不許改變風格,你一變我就賣不掉了。相當多的畫家為了賣錢,炒作越來越厲害。南方週末:所以有人說,現在對畫家來說,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吳冠中:對。你畫得好,市場可以承認你;你畫得不好,你可以選擇進入體制混一輩子。有的人左右逢源,既在體制內擁有權力,又享受市場的好處。但在這樣一個泥沙俱下、垃圾箱式的環境裏,藝術家氾濫,空頭美術家、流氓美術家很多,好的藝術卻出不來了。像我吧,現在畫畫就是出於熱愛,錢對我沒有意義,我不需要。楚國兄妹(油畫),1990年他們是玫瑰,我是臘梅南方週末:您一直強調生活和藝術的關係,但美在生活中並不多見,美術並沒有走進大眾生活。吳冠中:不但是民眾,甚至高級知識份子對美也不理解。我有一些親戚朋友,他們專業知識很強,可家裏的工藝品、陳設佈置等等,非常庸俗,不可理解。最直觀的就是,中國人家裏電視都放在客廳,但在美國和歐洲,很多人家電視機放在臥室裏,客廳裏掛畫,擺雕塑,這就是區別。中國的藝術教育功能,一直藏在大學裏邊,沒有跟社會生活發生關係。中國美協和畫院這些官辦機構,他們沒有拉近普通人的生活與藝術的距離。我們生活中的美感也很少,我們的建築大部分都很難看,北京修了那麼多高樓大廈,偶爾也有單個建築很美,但整個街區環境卻很差。南方週末:國外民眾離開學校之後,通過哪些途徑與藝術發生關係?吳冠中:他能夠從城市建築、設計、日常細節上感受到藝術之美。另外他可以去博物館、美術館……就連商店的櫥窗擺設都很有美感。他的生活無時不與藝術發生關係。中國的情況呢,商店裏主要的櫥窗都是儘量擺放最貴的商品。以前,我和國內的一些作家參加國外筆會,有個活動,參觀博物館,外國作家看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就某個物品進行討論,我們的作家一竅不通,無聊地轉來轉去。這幾年,中國的美術館、博物館越建越多,硬體越來越好,但你收藏了很多垃圾,許多東西是走後門憑關係送進去的。現在一些國外美術館,經常有中國人主動送畫,回來就宣傳炒作自己。所以說起來,現在的問題,不光是藝術教育,還有藝術場館、大賽評獎、市場,全方位都有問題,而問題的背後,其實就是一個體制問題。南方週末:您還有一個論斷也比較讓人吃驚,中國美術比非洲還要落後,為什麼?吳冠中:我們以為非洲藝術很落後,後來我到非洲一看,他們吸收了很多西方現代藝術,反而比我們現代很多。我們的人為障礙使我們落後了。南方週末:您談到藝術裏技術是基礎,境界最重要,可以詮釋一下嗎?吳冠中:這個境界就是感情的真實。技術只是一個手段,學技術比較容易。情懷是多年的人格,多方面因緣修來的結果,這個是最重要的。南方週末:您和朱德群、趙無極,三位同學都是法蘭西學院院士,您怎麼看待你們的差異和人生選擇?吳冠中:院士之類我從來沒有想過,我也不羡慕這個院士。後來法國人選擇我當了院士,我很意外。我和他們是同學,是很好的朋友,他們在國外發展得很好,我替他們高興,他們在法國自由地開花,是法國花園裏的玫瑰花。我回到祖國,面朝黃土背朝天,是魯迅作品裏寫到的臘梅花。我是這麼一步步苦出來的,這樣的經驗也只有我有,生活和命運造就了我的作品。南方週末:您老講藝術格調,這個格調是什麼?吳冠中:藝術就是真性情。(除署名外,圖片均由吳冠中提供)Share This